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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兵谏(1 / 2)

定力寺中。

章越再度迁此。

在这浊流滚滚的尘世间,找一个清净的地方,着实不容易。

上一次迁定力寺是违背官家的意思,对辽国强硬态度所至,韩忠彦出使辽国,挑衅了辽主。

加上彗星出现,自己被迫辞相,在定力寺里住了几十日。

如今故地重游,也是亲切。

在此迎接章越的,依旧是老友智能长老。智能长老也是一个传奇,他重病了一年,本是时日无多,但过些日子总是挺过去了。

直到章越入寺一日,对方居然又可以起身,

此番二人重逢。

智能长老强撑病体见章越。

智能长老给章越点了一盏灯,二人处于狭小的禅房中,正好可以看清彼此相貌。

“魏公为何三度辞相呢?”

“自幼苦读,所求不过宰执之位。而今唾手可得时...“章越忽地一笑,齿间竟有轻颤,“却怕了。“

智能长老拨了拨油灯,对章越道:“魏公并非叶公好龙之人。”

章越道:“不错,我是想到以后的局面。”

“我非能狠下心肠之人。”

章越说到这里,端起面前茶盏欲饮旋又放下。

智能长老道:“所以魏公避入定力寺,是求一个心安是吗?”

章越点点头道:“大师还记得当初在寺中,你我所言吗?”

智能长老道:“记得,贫僧记得魏公说过工资,利润,地租三者。”

章越道:“然也,纵观王朝末年都有一个景象,那就是商业畸形之繁荣,无组织之力破坏着整个国家。”

智能长老道:“魏公,此话贫僧不解。”

章越道:“其实就是熵增,任何人,任何事,任何文明,都要从有组织,至无组织,最后都要消亡,这就是天道。”

“就好你我二十岁时身强力壮,到了五六十岁,机体衰弱,身子大不如前,国家也是一样。”

“朝廷建国初五十年,尚称太平,稍有什么变动,朝廷也可对付,就好比人在青壮年不拿小疾小病当回事。但至百年时,已是难以为继,贪污横行,效率低下,这就是有组织成为无组织一步。”

“这是任何王朝都难以改变的,如此时日再久了,不是亡于内,便是亡于外。”

“若王朝要继续,就必须负熵,从无组织变成有组织。”

“这就好比人有块腐肉,若不剜去,腐肉累生,一旦剜去腐肉,但新肉可生。但是难就难在这腐肉,不是人人敢剜。亦或者是长得太深,甚至与人休戚与共,一旦剜之,则人因失血过多则立死。”

智能长老闻言道:“如此谁来下这个手?谁来动此念头?”

章越沉默了片刻道:“当初我制举时,以‘强庄’二字为题目,主张以中央集权之方式,自上而下绳之……荆公为之,不是不好,但弊处亦不少。”

智能长老道:“章公所论国家大事,贫僧乃方外之人不甚明白。贫僧只知人性是善,还是恶。”

“若性恶,则自身不能解之,需靠一个外力来纠之。”

“若是性善,则不需外力而为,明心见性即可。”

章越明白智能的意思,儒家讲性善,通过讲道德,人性的自觉来逐步改善社会的现状。

法家不相信人性,所以通过外力(变法),来引导人性。

章越道:“若民智难开,外力是何物?”

智能长老合十道:“魏公之言似对未来很是失望,贫僧以为,既是天人本是一体,又何来外力呢?”

章越叹道: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纯,本吾之志也。”

“如今……我只思如何能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!”

智能长老合十道:“魏公之惑,贫僧不能解,唯有魏公自己能解。”

“不如坐关以明晰。”

……

雪中的定力寺钟声杳杳。当太后銮驾碾过结冰的御沟时。

御道两侧早已肃清,金吾卫持戟而立,铁甲映着晨光,森然如林。

寺前石阶上扫得一尘不染,僧众披袈裟分列寺门前,低眉合掌,梵呗声随钟鼓悠悠荡开。

张茂则先行抵达,他指尖一抬,内侍省二十四名青衣宦官齐刷刷跪伏道旁,手中朱漆托盘高举过顶——盘中盛着御赐的鎏金香炉、伽蓝袈裟、贝叶经卷,连那装裱经文的紫檀匣子都镂着双凤衔芝的纹样。

忽听净鞭三响,羽葆仪仗自晨雾中渐显。十六名绛衣力士抬着太后銮舆稳步而来,舆顶金凤衔着的流苏随步摇晃。

阶下百官屏息,却见太后忽将手中暖炉递给张茂则,

风骤起,吹得寺周经幡猎猎作响。

住持亲迎,引高太后入内奉香。

奉香后,住持捧出香茗,高太后问道:“章卿可在寺中。”

住持答道:“回禀太皇太后,章魏公确在寺内。”

“为何不来接驾?“

“魏公在本寺念佛堂打禅七,不能见客。”

“哦?”高太后凤目一凛。

张茂则方知自己失察,打禅七是禅宗的一等修行办法。

每个冬安居都要举行“打禅七”的修行,期限是七七四十九天。

在这七七四十九日内,打七者必须专修佛法,不能见客。

张茂则问道:“魏公出了家不成?”

住持合十道:“魏公以居士身份独坐禅堂,每日仅受一餐,余时不见外客。“

高太后也是修佛之人,当然知道打禅七是何等的修行方式。

一个人独自在一个佛堂里坐禅七七四十九天,其中不接受任何外界的消息,此心之诚换了自己都做不到。

主持徐徐道:“人有八识,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、末那识、阿赖耶识。”

“只要断去前六识,便不能入末那识。打七也是打末那识。”

“人之作念都是末那识动其,这也是善恶高低作怪之由来,华严经有云,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。而前七识最后皆作阿赖耶识,明心见性后便成宝藏。”

高太后道:“老身平日观香三个时辰都难,章卿能坐禅七七四十九天,倒是佩服。今日已是第几日了?”

“第三天。”

高太后点点头,这一次若没见到章越,她真可谓是颜面尽失。

“章卿既是打七坐禅,那么与辽谈判之事,当交待给何人?此时此刻,实容不得了。”

高太后与张茂则言语。

“章卿在哪,老身亲自问询。”

……

雪压松枝,佛堂幽寂。

住持不敢违逆太后懿旨,只得引凤驾轻移至偏院深处。

这个佛堂位于定力寺的极偏之处。

现在孤零零的佛堂矗立雪中,门窗紧闭,仅留一掌宽的窗格递送饮食。

高太后驻足门前,凤眸微眯:“若是不慎走水,魏公也不出来么?“

住持合十低诵佛号,不敢作答。

太后轻叹,张茂则会意,立即命人拆去门板。高太后摆手止住欲随行的侍从,独自持烛步入。烛光摇曳中,但见一袭僧袍的章越盘坐蒲团,双目紧闭如入定老僧,对周遭动静恍若未觉。

高太后驻足在旁,缓缓道:“国家危难,老身不得不打搅章卿清修参禅了。”

太后声音在空寂的堂内格外清晰。

却见章越缓缓睁开眼睛,眼见高太后在旁突是一愣,旋即拜倒在地:“不知太后亲临,臣有失远迎,还请太后恕罪。”

随侍忙搬来坐具,添烛奉茶。高太后凝视章越消瘦的面容,由衷道:“卿能舍富贵修禅七,着实令老身钦佩。“

这话绝非客套,想那大理国君尚能弃位出家,而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,竟真能淡看荣华。

章越恭敬道:“太后明鉴,臣所修不过皮毛。虽闭关于方寸之地,却难降伏心中妄念,实在惭愧。“

“哦?“太后凤眉微挑,“那侍中因何心乱?“这一声“侍中“的称呼,令章越心头凛然。

旋即章越道:“臣自小读书是孔孟之道,说实话有些书生的几分执拗气及不切实际的抱负,后到了西北领兵时,以申韩之法治军,又学得法家霸道。”

高太后摇头道:“法家之道,终究不是正途。”

章越道:“太后明鉴,后臣再度回到朝堂上时,见新法太急太苛,故在先帝面前有‘行之力则知愈进,知之深则行愈达’之说。”

“变法乃自上而下,以身使臂,以臂使掌,以掌使指。”

“臣劝谏陛下总揽大权,正是要以至高的道义之心压制私欲之心。好比读书人‘头悬梁锥刺股’昼夜苦读一般。”

高太后失笑道:“老身从未听说有几人,能这般成功了。”

章越道:“太后有所不知,寒门出身者多是这般苦熬出来的。”

他心中暗忖,后世多将北宋灭亡归咎于司马光废除新法,却不知哲宗绍圣年间乃至徽宗时期,实则是王安石变法的延续。即便蔡京五度为相十余载,与王安石又有何本质区别?新法之败,根源不在新法本身。

章越道:“先帝时庙堂上要要变法,但到了地方都是路径依赖,如司马光等官员都反对变法。而身在江湖民众之中也是有不少谈虎色变的。”

章越娓娓道来,“故而臣以为,从庙堂到江湖,推行新政当循序渐进。“

他直视高太后:“太后想必清楚,自先帝病重以来,司马光等人主政已近一年,朝野反响如何?“

高太后心知,司马光上位后罢了保马法,市易法,又罢了蔡确,韩缜等数十名官员。

同时还继续打压章惇,章越等。

高太后反问道:“侍中以为呢?”

章越道:“臣以为要让司马光他们干一干,否则庙堂到布执,制策到奉行,谋断到庶务层面,朝廷政令难以贯通上下,决策与执行必然脱节,长此以往必致朝局分裂。”

“臣素以为庙堂制策,可以用儒家或法家,但手段一定要是道家。”

高太后略显困惑问道:“何为是道家手段?”

章越道:“要么是儒表法里,要么是儒里法表,此即道家精髓,也就是'道'的真谛。”

高太后恍然,学问虽不多,但也知道,我汉家制度王霸杂之的话,原来这话根本的意思是道家。

章越道:“敢问太皇太后,何为变法?或者说法家?”

高太后道:“老身不知。”

章越道:“熙宁时王安石破兼并,元丰时臣要抑兼并。”

“破和抑虽说一字之差,但说白了,法家就是要革既得利益者的命,这天下好比一个饼,大家切了重新分,朝廷多少,官员多少,百姓多少。王安石是使百姓那块不动,让朝廷多得些。臣是使朝廷那块不动,百姓多得些,都是差不多的意思。”

“无论如何,打压兼并势必是刚猛霸道的,手段上不能太急了,要时时刻刻网开一面,有个腾挪的地方。如果逼得太紧,就容易鱼死网破。”

高太后徐徐点头。

殿外竹枝上的积雪轻轻摇曳,仿佛也在倾听这番治国良言。

章越又道:“不过臣的本意还是儒家,通过通商惠工之道,来激发百姓们的自驱力,虽说以利导之,但通过由下至上的法子,来使这饼子不断做大。”

“但臣既用儒家的里子,就要使法家的路子。”

举个例子,北宋和明朝末年,那都是工商业畸形繁荣,为何还失败了?那是因为利润都被少部分人赚取走了,富者越富,贫者越贫。

那等繁荣就是回光返照,说明朝廷对基层已经丧失控制力了。

章越道:“不抑兼并,就好比朝廷不断往池塘里撒饵料,结果都被最大的几头鱼抢走了,绝大多数的鱼都饿着。”

“那样饼子做得再大,于国于民也是无益的。”

“侍中说得好,但先帝临终时所言,何不以身入局呢?”高太后问道。

高太后扣住先帝二字。

章越道:“臣素固执,怕开罪太皇太后。”

高太后凝视章越片刻后道:“既是侍中将话说开了,老身也不妨直言,魏公若想朝局乱到无可收拾时,再出山定鼎。”

“那就错了!”

“老身不吃这些。”

章越沉默了片刻后道:“多谢太皇太后明言,臣无此心,这大宋江山...也经不得这般折腾。”

“臣想等禅七之后,再论是否出任侍中之职!”

……

数日后,都堂之上,烛火摇曳,众宰执围坐议事。司马光面色苍白却目光炯炯。

端坐首位;吕公着神色凝重:“太皇太后懿旨,辽事交涉需持重,不可轻易退让。”

章惇则嘴角噙着冷笑,眼中锋芒毕露。

“如何叫退让太多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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